來源:櫻花影院人氣:195 更新:2025-07-04 03:49:19
作者/曹樂溪
“非常惡趣味?!?/p>
“拍了一個瞎起哄的片子。”
“我覺得你真的很傲慢?!?/p>
“作為女性我受到了冒犯?!?/p>
若問被「群起而攻之」是種怎樣的體驗,那天在《導演請指教》現場的相國強,也許具備發言權。
“我在做一個很生猛的社會實驗”,節目里他如是回應。當我們見到相導時,他的綜藝之旅已經翻篇,正在為新片做前期籌備,輾轉于選角、造型工作室開會,鏡頭外的他沒了包袱,如魚得水。
從知名導演與女演員的車內激情,到朝陽大媽懟臉遞過來的避孕套,再聊起短片《不差錢的事》的爭議,相國強坦言這是一次命題創作,車震、娛樂圈等都是給到要利用的元素。
他決定索性用些更網絡化的手法,“把電影的高級東西全扔掉”,去嘗試類似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拍攝手法,以他的理解,“粗暴、做減法、直擊生理反應”。
談話間,有時你會感到他作為鋼鐵直男毫不掩飾的價值判斷;但另一方面,B站口碑不錯的女性短劇《突如其來的假期》,正是他導的。
“闞清子(榴蓮)身上那個東西,跟我個人的性格會有點像?!蓖鈿杂渤錆M防御,不按常理出牌,以各種不著邊際的行為試圖破壞世俗邏輯,把周圍的一切掀翻。
但越是棱角分明,內心往往填滿了柔軟。
那天下午,“男版榴蓮”心情不錯,從處女作《少年巴比倫》的遺憾,聊到在北電做后期老師念念不忘的動畫夢,我們也許窺見了相國強掀開倒刺的一面。
公然抵制或不屑于規則的人,往往被視為是一種冒犯。
在《導演請指教》第二賽段中,相國強先是用一個底色不算幽默的黑色故事,來迎合喜劇片的主題;在評審們紛紛表示影片不顧及大眾趣味后,又呈現出一副不在意現場人說什么,也不在意得多少分的姿態,因為“他們沒有看懂我的片子”。
“傲慢”、“自嗨”、“不謙虛”的帽子被扣了下來。然而坐在我們面前,相國強沒有想象中高冷。
他坦言上節目的初衷,恰恰是希望找到與觀眾溝通交流的途徑。只是「觀眾」的定義不局限于坐在場內的一百來號人,而是視頻平臺上億的用戶,更多元的聲音有助于理解作品的復雜性。
在第一部短片《哪吒鬧?!返拈_篇,相國強引用了勒龐《烏合之眾》中的一句話,“群體不善邏輯,但急于行動”。
主角李拿本是為女主播打抱不平,直播輿論的煽風點火讓真相被扭曲成另一個樣子。大眾的盲從,權力崇拜,父子的沖突與和解等議題,被放進15分鐘的故事里。
“第一個作品是我非常嚴謹地在做的,第二個作品其實更多的是玩?!?/p>
在與制片人組隊環節,相國強本想拍甘肅一個山區里的故事,方勵給出了洗車行的創意,講述一個耿直的年輕人,無意間卷入娛樂圈緋聞的風暴中心。
“它不是我太想去做的一種故事的方向,”相國強覺得?!拔乙话銜龆嗔x性的表達,不會做太具體指向性的東西?!?/p>
他決定進行一場短片實驗:男導演睡女演員,公關團隊顛倒黑白,記者屈服于威逼利誘,這套娛樂圈潛規則被洗車小哥與朝陽大媽揭穿底褲。
《不差錢的事》充滿了荒誕與諷刺感,夸張的拍攝手法更接近于網絡段子,與傳統電影藝術似乎風馬牛不相及。
“長遠來看電影是在沒落的,草根文化是主流。”在相國強看來,網生時代對于文化與經典的解構值得探討。這并不是某種悲觀或哀嘆,他甚至特別歡迎網友們對于自己作品的鬼畜。
只是無論節目內外,沒人能預測風往哪個方向走。正如一開始聽說“有錢的平臺要扶持青年導演覺得特別好”,到實際在節目里拍片子時,相國強發現比想象中倉促太多。
“劇本3天,拍攝3天,創作時間是不夠的,之前準備的東西實現起來比較困難,就會有非常多遺憾在里面?!?/p>
相國強并非不在意成績與結果,只是他理解一檔導演選秀綜藝的評判難度,把十多位不同風格、閱歷與專業程度的導演放在一起,無異于關公大戰秦瓊。
“成功是多層次的,電影節選片子時還分不同競賽單元呢。當你把所有東西混成一鍋,所有人都在找差不多同一款東西時,可能是有問題的?!?/p>
比起自己在節目中的形象妖魔化,相國強更擔心大眾對于電影評判的標準被帶偏。
“其實每個人都在剛愎自用,”比起專家單向價值引導,他覺得良性電影生態是去中心化的審美體系,不同電影面向自己的專屬群體,而不是一味追求廣泛受眾。
當現實中所有人一邊倒地形成統一結論,《哪吒鬧?!分斜恢辈ケ喜倏匦闹堑木W民,似乎也就不再荒誕。
相國強的顧慮,遠非他本人或者一檔綜藝節目能解決的。錄完第二輪點評,他連夜跑路離開是非之地。
當我們問及在節目有沒有發生有意思的事時,他也果斷選擇性遺忘,“怎么說呢?還真不太多”。
但對關注《演員請就位》的觀眾而言,除了自信到有些偏執,在片場拍戲的相國強可能是另一種面相:
作為攝影系畢業、干過多年后期的摩羯座斜杠青年,短片《哪吒》中的家譜道具出自他的手筆。相國強對細節很留意,會用鐵絲固定好尚鐵龍坐的輪椅,以及擔心牛駿峰穿夾腳拖騎摩托不安全,及時給換成涼鞋。
拍戲時間緊張,劇組每天收工都是凌晨,面對諸多突發狀況,很少有人能看到他著急的一面。
“情緒穩定,甚至帶點惰性的狀態,”一直跟著相國強拍戲的小武形容?!八雷约合胍裁?,也知道給你這個時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,心里有譜?!?/p>
“感性而且敏感,他內心是堅持自己的,”與相導合作新片的造型師劉乙沐覺得。“有時候提設計方案,如果不是他想要的,他不會打擊別人,特別尊重我們的思路,然后再闡述他的思路?!?/p>
與那些高呼電影是自己生命的創作者不同,相國強的生活還有旅行,抽象攝影,帶娃與教書。生在內陸地區,對海島有天然的向往,閑暇時他會帶著老婆孩子出門逍遙,一住就是半年。
作為相國強的學生,小武對開學典禮上的初次見面還有印象,“他是那天唯一一個穿著拖鞋來的老師?!?/p>
那時小武還不知道,這個在北電教后期特效、上課有時能把自己講睡著的老師,一直在籌備自己的電影,盡管道路有些曲折。
“我喜歡畫畫,在傳媒大學是學動畫專業的,”相國強告訴我們。2004年畢業后去了傳統電視臺工作,為紀錄片做三維動畫。
彼時中國動畫產業方興未艾,覺得與想象相去甚遠的相國強決定轉投真人電影,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。
攝影系人才濟濟,相國強卻沒有走羅攀、曹郁們的路,而是做了很多年后期調色師?!爱厴I進了中影集團工作,又回到電影學院,其實一直接很多項目(制作),在謀生上沒問題?!?/p>
但拍電影還是需要拉更多投資。轉機發生在影視行業熱錢涌入的時候,相國強說服一些做調色時相熟的廣告商朋友,開啟電影從零到一的過程,“就是先處朋友,先聊著,什么都沒有就開始做了”。
《少年巴比倫》橫空出世,讓相國強拿下多個影展的最佳影片、最佳新導演提名。這對于青年導演而言是個不錯的開始,但他坦言自己算不上幸運,電影處女作正式上映被剪去25分鐘,2017年拍的《歧路行者》仍在等待與觀眾見面。
相國強從自身上找問題,“你一定要堅持表達的話,市場反應會非常慢,而且口碑不見得立即會起來?!?/p>
由后期轉向導演,意識上的轉變無疑是困難的。“我其實用了很多年去做劇作,”在相國強看來,《少年巴比倫》時期的自己更多憑借一腔熱情發電,之后的六七年里,一方面努力打磨對影視文本的認知,另一方面則是自我眼界的修行。
“現在不敢說我劇作能做多好,但是我覺得至少我懂了?!?/p>
從外部市場來看,行業沉浮中相國強逐漸意識到,“現在能成功的導演多是能抓到發行的”,而發行環節的第一輪,是靠資本推出來的。
“年輕導演也正形成一種群落,趨向與大公司合作。不然現在很多片子拍得還行,但是你發現沒人發,發得很差,對吧?一兩百萬(宣發費)扔到院線也就能飄幾天?!?/p>
等待新片掉落的空檔,他接了《突如其來的假期》這個項目。短劇在B站播出口碑不錯,很多劇方找上來。
對于網劇、網絡電影、短視頻等網生內容,相國強持開放擁抱的態度。
“你把電影當做產品的話,就不要排斥它的網絡屬性。只是網絡對于傳統藝術是有不同認知與標準的,有些時候它把電影的尊嚴給你拉沒了,這沒有誰對誰錯,而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?!?/p>
在《導演請指教》的舞臺上,相國強自我介紹時會說,大家好,我是一個電影教育從業者。
這也是我們聊「如果不做導演」的副業時,最先從他口中蹦出的詞,“因為怎么都會需要教師這個職業(笑)”。
攝影技術在北電是一門基礎課,“就像ABC似的,一屆只有20個人報,”相國強輕描淡寫。
對學生們的上心更多體現在實操中,帶過一屆班主任后,基本上每次自己拍戲,他都會喊班上學生來參與,“有時候是劇照,有時候是花絮,隨著他們成長,可能會有些重要的職位?!?/p>
相國強特地向我們提起這次《導演請指教》中寧元元導演用的攝影師,就是自己班上的同學,“我覺得拍得不錯,”相老師給出了難得的肯定。
“年輕一代人,我覺得他們面臨的機會與選擇更多,但要把握住,難度是一樣的?!?/p>
如今刷抖音快手,已經是Z世代不可或缺的生活組成部分,相國強很看好這些短視頻平臺的生態,它們為作品的多義表達,傳播的出圈,以及與用戶更直接的溝通互動提供了土壤。而這些,是過往缺少發聲渠道的年輕導演們所不具備的。
“長遠來看,電影藝術在沒落。但視頻創作是在陡然上升的,也很鼓勵多元性,在抖音上我們能看到很多精致的東西,也看到很多特別接地氣和好玩的東西。未來它會跟大數據、人工智能以及VR等未來影像技術結合,甚至可能跟你的神經結合起來,形成一種讓你想象不到的生態?!?/p>
電影由孤雅藝術走向大眾藝術的過程不可逆轉,在相國強看來,堅守是無意義的。他對自己的定位,更傾向于「個人藝術家」。
我們本以為他說以后要做動畫是開玩笑,閑聊中才得知,今年春節起,他已經陸陸續續在抖音上試水動畫短片,“因為動畫更簡單,不用跟人打交道,特別好?!?/p>
“我覺得動畫的土壤已經成熟,市場也成熟了,”比起做《哪吒》、《姜子牙》這樣的長動畫,“我一個人做不了,但可以做30秒的?!毕鄧鴱娬J為,“它更接近于個人藝術,只是你掙多錢、掙少錢的問題,但它永遠不會過時?!?/p>
這種篤定,似乎又與《導演請指教》中那個自信甚至自傲的相國強,重疊在一起。
無論對于作品,還是對于成功的界定,他始終堅持自己的判斷,“我對好的短片的認知,是你的創作具有當代性,而不是copy或致敬。當代的視聽、當代的話語,還有當代的含義,這是我的標準,如果按照別人的(標準)去參加競技,我覺得沒有任何意義?!?/p>
但與其同時,相國強又沒有活在自我筑起高墻的世界。
某種意義上,他是喜歡與人侃侃而談的社交牛雜癥患者,也積極吸納包容著外界發生的一切,從川普現象,白銀馬拉松到疫情對人心理的影響,這是他會在日常生活中不由自主留意的事情。
即便思考這些東西并不快樂,“很痛苦的”。
當然,世界本就是復雜的,做個快樂刷抖音的個人藝術家,與擔憂影評風氣的社會派導演,也許并不違和。
如今可能還要多一個「商業類型片」導演的身份。這個月首次執導的犯罪動作片在海南開機,相國強投入到緊張的拍攝工作中。電影有小說作為基礎,但劇本階段相國強做了更多改編,只保留主要人物。
第一次執導大制作的項目,他決定放平心態,“跟著事情走”。
相國強清楚在國內,導演是身兼融資、發行、宣傳等多個工種的,而不是單純的創作者。除了保障內容品質,對回報率也需要有所交代。
在資本寒冬,能找到資方已經是難得,“錢從影視產業流走了,去了其他領域像區塊鏈什么的。”
“我的幾個作品,除了一部沒上,剩下的都沒賠錢,”相國強告訴我們。對于接下來的新作,他也有自己的期待,“你需要達到至少盈虧平衡,不掙錢對投資方是一個很大的打擊?!?/p>
做導演這些年,他覺得最大的收獲在于見識到行業沉浮帶來的各種結果,更多去客觀分析市場現狀,與觀眾做直接和有效的溝通,這意味著導演注定不會是一個高冷和遺世獨立的職業。
「在這個時代,你覺得什么樣的導演會脫穎而出?」我們問他。
“很難吧?!北磉_的豐富性與對自我藝術體系的堅持,是相國強欣賞的特質。他提到維倫紐瓦與賈樟柯,他們在各自領域做出了偉大的電影,為觀眾留下了含義悠遠的話外空間。
而他依然在努力完善體系的路上,“我覺得在某一類領域中我其實能做得很好,只是現在沒有錢或者沒有這個能力去實現?!?/p>
對做好準備的人來說,任何時刻電影都可以是黃金年代。談夢想與未來是奢侈的,相國強選擇及時行樂,最后一個問題是「此時此刻,電影對你意味著什么」,他給出了一個很實在的答案:
“電影對我意味著逃避現實的一個途徑,就是選擇你的人生浪費在什么地方,反正浪費在哪兒都是浪費。
“——浪費在這上面,我覺得是值得的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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